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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正文第八卷抚境安民(二)

    听得张守仁如此开解,杨易安方抚掌笑道:“不但如此,他还会对我大加扶持,让我拥有自己的势力。因为如此,他才会将不满和对立的情绪全数落在我的头上,自己好置身事外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这一点小小伎俩,以我当年在京师时见过皇帝一面的了解,他还是会做的出来。易安,这便是你的机会,也是你最后的机会。此事成了,你青云直上,几年之内,你就是大楚朝中炙手可热的大员。若是不成,诬陷大臣,最轻也是流放凌牙门。以余波的势力,决不可能轻轻放过了你,你要考虑清楚。”

    杨易安微笑道:“其实就算是皇帝扶持我,也得靠我自己。若是万一余波倒台后反弹的力量太大,他还会将我推出来,让我来做挡箭牌。”

    张守仁嘿嘿连声,笑道:“平帝应该是这个品性。他自己不敢也没有这个决心动手,有你这个他眼中的傻蛋跳出来兴风做浪,他肯放过才怪。”

    两人当场大笑,定计而行。

    此时杨易安终于成功求见皇帝,在余波一党反应之前,要力劝皇帝下定决心。这对他而言,绝非难事。

    他在傍晚时分入宫,于勤政殿见到皇帝。不过半个时辰后,殿前指挥使、殿前卫、殿前羽林诸班全数被皇帝召来,一一交待。

    过后不久,宫中兵马持节而出,直奔太师府、枢密院、并皇城各司,捕拿余波党羽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王西平等忠忱的禁军将领被召至宫中,由皇帝亲自下令,由各兵马使亲自带队,在禁宫中捕拿余波党羽。

    是夜,京师中火光处处,杀声震天,京中百姓不知发生何事,一个个紧锁门户,不敢外出一步。

    及至天明时分,自余波而下,数千党徒被全数捕拿,下狱之后,皇帝方道明原由,杨易安一下子便由不得宠的小臣,便为扭转国家社稷,查灭奸党的大功臣。皇帝因余氏一党全被拿捕,心中慰帖,龙颜大悦之后,立命杨易安入枢院,担任枢使。

    同时,发内帑十万贯,赏赐此役有功将士,一时间,大内之外,万岁之声震天,皇帝踌躇满志,自命为盖世英主。

    十日之后,远在颖州的张守仁已然知晓大楚朝中发生的巨变。短短几年间,两个老牌权臣相继倒台,朝中不免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。而地方的各级文官也好,武将也罢,都茫然失措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在这样的情形下,杨易安不到三十的年纪,就身列枢密院中,为皇帝所信任倚重,隐然间,已经成为新兴权力集团的首脑。

    他得偿所愿,兴奋之极,数月间在京城内广交重臣,收罗党羽。有几个言官与地方小臣,上表弹劾于他,奈何此人势力已经大长,皇帝又有意培植扶持,上书攻讦于他的,全被罢官免职。杨易安得意之余,因记起襄城吕奂是余波党人,又对张守仁多般打压,他心中感念张守仁此次定计助他,又因两人有攻守联盟,便急忙修书,令张守仁放在京师的细作送至颖州,询问大计。若张守仁有意,两人遥相呼应,再扳倒吕奂这个镇守边疆的重臣大将,他的地位则越发稳固,牢不可破了。

    “糊涂!”

    张守仁看完他的书信,怒极而骂。低头沉吟片刻,提笔写道:“石嘉、余波二人在前,吾兄可不慎哉!当日所议之事,吾兄已忘怀乎?”

    写毕,立命人投书送往京师。

    杨易安是有些得意忘形,不过所虑也是有些道理。吕奂守住襄樊一线,手握重兵,余波倒台之后,此人迅速上表朝廷,与余波划清界限,向皇帝表示效忠之意。如此一来,余波倒台后,他却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,仍在襄城统制使任上,安然无恙。

    其实这样的处置方法,张守仁在动作之初,便已想到。朝廷的军事重镇,计有襄城、兴元、成都、建康、广州、凌牙城各处。除了京城中驻有十万禁军和御林军之外,只有襄城、建康、兴元三府军镇,各驻有六到八万人的重兵。因为是对敌前线,驻扎的军队都是大楚军中精锐,能征善战,骁勇之极。建康和兴元守将都是宗室将领,至于广州和凌牙城,军力且弱,统制官亦是没有门庭的普通官员,说话并没有底气,完全依靠不了。如此一来,皇帝需要一种微妙的平衡,不欲将所有的实力都放在一边,吕奂多年老臣,忠诚度上尽可放心,虽然能力有限,可是皇帝需要的就是他的无能。

    与大楚皇帝的心思相同,张守仁现下最需要的,也正是大楚镇边大将是无能的庸懦之徒。若是吕奂被换,来了一个锐精图治,手握大军的统制大将,以襄城驻防军的战力,张守仁现下手中的实力也最多与之持平,若是两边起了争执,或是襄城及建康方向出兵北上,与他抢夺地盘,都是让他极为头疼之事。杨易安只要不得意忘形,保有住现下大楚边境的态式,上奉皇帝不欲多事的心思,下抚边将百姓安享太平,在朝中大力扶持自己的势力,再与张守仁南北和应,如此一来,则两人都可省心省力,一个努力向北开边,与蒙兀人争战;一个可在大楚朝中呼风唤雨,成一代权臣。

    埋藏在张守仁内心最隐秘的盘算,则是将来开北不利,可以在杨易安的帮助下迅速南下,推翻大楚统治,自己整合南方的力量抗蒙。不过,这是万不得已的打算,他并没有向杨易安明言。

    自得河南全境后,安置流民,劝民农桑,整训士卒,扩充武备,所有的一切均是有条不紊的进行。隔着一条黄河,蒙兀人在山西水军没有练好之前,也并无良策应对。这些时日以来,只有小股部队会在黄河中寻得守备部队的空隙,悄然过来突袭,而张守仁为了整训自己手中有限的水军,便也常下令部下过河袭击对方,烧村毁地,甚至偷袭县城,破坏对手的经济,双方你来我往,虽然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爆发,每天沿河两岸,却也是有无数的战士浴血沙场,非死即伤。张守仁在颖州处置完杨易安一事,又下令李勇为颖州管制,统领第二军及大别守备部队,镇守颖州一线。以唐伟为唐邓管制,统领新成立的第四军,与襄城南面相对,西防关陕。第一军兵马使孟珙镇守开封,第三军兵马使李天翔镇守归德,他自己与吴猛统领节度亲兵及突骑一部,西及郑州,巡查黄河沿线。

    此时正是雨季,旬月以来,暴雨不停,此时的黄河却并没有经历后世工业取水的破坏,枯水时节亦是奔腾咆哮,此时又逢雨季涨水,浪头汹涌,河宽水涨,一眼看去,无数个高大的浪头排列的细细密密,自上游呼啸而来,奔流不回。

    就在这黄河岸边,高高的土堤之上,一小队百余人的骑兵冒雨兀立,向着河中不住眺望。

    水气蒸腾,雾气皑皑,大雨连成珠线,虽然这队骑兵人人极目远望,却只觉天地苍范一色,根本看不清对岸的情形。

    吴猛在脸上猛然一抹,腮帮子上的大胡子抛洒出大串的水珠。稍顷过后,又觉得胡子上密密麻麻,全沾满了水滴。再看身前的张守仁,脸上亦是水流成线,只是他的脸上不象吴猛那般长满胡须,下巴上只是稀稀拉拉的一层短须,水滴经过脸上,很轻易的抛洒直下,滴入土中。

    他心中焦躁,忍不住向张守仁抱怨道:“魏王殿下,这会子根本看不清啥,不如咱们先回去,等天气稍好时,再来看过,如何?”

    张守仁回头看他一眼,笑道:“说了多少回了,不要叫什么劳什子的魏王。”

    吴猛暗自一凛,心道:“毕竟是朝廷的爵赏,在他口中竟是劳什子。”

    归德一战后,河南全境克复,大楚朝廷以劳赏爵,张守仁成为百年来第一位生前封王的大将,而他手下的大将,亦是各有封赏。按说,以吴猛的身份地位,原本应该只在张守仁之下,怎料朝廷嫌他不能牵制张守仁,又知道他铁心依附,无法拉拢,便只封他一个开国县男了事。

    就是唐伟李勇等人,也是有开国县公之封,此时的飞龙军中,吴猛以节度副使的身份,论起爵位,只不过是与几个功劳很大的指挥使相同,朝廷打压之意,昭然若揭。

    他嘴上虽然并不在意,其实心中仍然略有遗憾。封公封王,是武人一辈子的大事,光宗耀祖,从此祭祀不绝,千年万载,永留于历史长河之中。有着这样的心思,再看张守仁不着冠袍,不带仪仗,完全不将朝廷的爵位放在心上,吴猛一则佩服,二则,亦知张守仁不臣之心甚是坚固,难以扭转。

    将来若胜,自己不下王候之赏,若败,自然是身败名裂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却不禁胸口发闷,禁不住吐气开声,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张守仁听他叹息,只回头扫了一眼,却又微微一笑,抬眼向前。

    他自己不将大楚爵位放在心上,属下一帮得了爵赏的人,自然是上行下效,绝不敢佩带朝廷冠带,收授朝廷赏赐。便是那些放在江南的田产,亦是无人敢派人前去接收。

    当日杨易安前来宣慰,先以财宝金帛爵位厚赏以安张守仁之心,再以五十万贯的厚赏交结普通军士之心,然后又以厚爵田产颁赐飞龙诸将,赏赐之厚,爵位之高,实为大楚立国以来少有之事。

    若论功劳,张守仁领着属下辟土开边,乃是武人最高级的武郧,受这爵赏自然也是当之无愧。只是若论朝廷的本意,却是要以高官厚碌,田产子女以诱武将军人之心。此计连环阴狠,自然是刚刚被张守仁驱赶下台的余波一手策划。

    人心不足,张守仁属下的武将,原本最高也只干到校尉,一个月领几十贯的俸禄,待后来随他潜入中原,仗越打越打,官也越做越大,与以往际遇,相差不是以道理计。只是当世之时,武人最高也就做到统制使,爵位封到开国县公,现下朝廷轻轻巧巧就将这些爵位赏给众将,富贵尊荣已极,就算是跟着张守仁开创新朝,立下泼天的大功,受赏亦不过如此。这样一来,还有谁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?

    这计谋正中人心,不谓不毒。张守仁警惕之余,也对余波佩服之至。他一面禁绝诸将受爵,以防诸将产生骄纵懈怠之心,一面大颁河南田产,宅第,奴隶,以使诸人安于此地。

    如此这般,方将此事揭过。好在,大楚的爵位不比后世难得,亦不是特别的尊贵,除了他这个郡王很是难得外,什么县子,县男,也不过是比州府官强上一些,论起地位和好处,远远不及明清两朝有用。

    贵族之设,有益亦有害,对贵族爵位如何设置,张守仁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与想法,只是这时候来行此事,并不能收到很好的效果,暂且搁置不理罢了。

    雨水兀自不停,张守仁正欲返回,却听身后转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,片刻之后,便听到有人大声道:“开封统制使,第一军兵马使孟珙见过大帅。”